心理分析与中国文化:母亲情结与月光下的狐性智慧 —关于两个梦的心理分析

  
  分析师:约翰·毕比
 
  报梦者:Q女士
 
  “
 
  每个梦都表现了它自身的问题,因此我们必须对每个梦都创设一种对其合适的心理学。
 
  ”
 
  ——约翰·毕比
 
  梦一
 
  报梦者:这是我上个月做的梦,梦到我妈妈杀死了一个男孩子,大约七八岁的模样,长得很瘦弱。有一些文弱的气质。她把他淹死在了院子正中央的井中。本来她是想要烧死他的,但是感觉他会很痛苦,于是就淹死在水中。有两个女孩子,也是七八岁的样子,被一起淹死了。似乎那两个女孩子是用来殉葬的,她们穿着中国古代格格的服装。
 
 
  约翰·毕比:这两个女孩是在这个男孩之前被淹死的吗?
 
  报梦者:是在同一时刻,在同一口井中淹死的。然后,下一个场景是,我的妹妹怀孕了。她害怕有魔鬼来伤害自己的孩子。梦中的我看到那个男孩子曾经睡过的房间,感觉心里很是凄凉。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依然很悲伤。
 
  约翰·毕比:这个梦提出了一个关于幽灵情结(phantomatic complex)的问题。这是一个未被解决的问题,或许是从过去的文化中而来,威胁到了文化中现存的部分。这就是一个情结的代际传递。那么这个情结是什么呢?这个梦表达了一个母亲溺死三个孩子的原始悲剧。至少这几个孩子中有一个是她自己的儿子。但是同时还有两个女孩。让我问一下梦者,她们也是这个母亲的孩子吗,也就是说,她们是这个男孩的姐妹吗?
 
  报梦者:不是。
 
  约翰·毕比:所以这个母亲杀死了自己的儿子还有两个其他人的女儿。但是井就是溺死他们的工具。所以我们来看一下井的象征含义吧。
 
  《易经》中有一卦叫做:井,是第四十八卦。井通常是位于或者接近于城中心。易经说,因为井,城镇会改变。但是井却不会发生变化。它既不减小也不增大。人们来来往往,从井中打水。因此井是中国文化的象征之一,代代相传。通过这个井,中国文化的模型从一代传到了另一代。而且,或许文化的情结就居住在井中,并且被一代代传递下去。其中的一些情结是过去的暴行,比如那两个女孩被母亲殉葬。恰巧梦者的姐妹担心会有鬼,比如幽灵,因为它们无从生还,所以嫉妒梦者妹妹未出生的孩子。这显示了一种过去文化创伤潜在的力量,这种创伤影响到了必须接受文化传递的那些人,包括其文化情结。所以这个梦包含了穿着中国传统衣服的女孩。我们知道古代中国是家族制的,女性的发展往往受到阻碍。
 
  换句话说,年老的女性教给年轻的女性去牺牲她们的女性能动性(female agency)。她们束脚。荣格派分析师马雪丽在其著作《裹脚》中讨论过这个问题。母亲会对她们的女儿这样做,通过这种方式限制她们行动的自由,并且溺杀她们的能动性。然而,更近一点,事实上,梦者把这个形象叫做母亲,这是已被削弱的阳性,他的能动性已经在井中被溺死了。这反映了能动性是如何被中国文化无意识中的特定方面所限制。在中国文化中一定程度上剥夺了个人的发展。并且对未来几代人来说,他们的发展受限于这一限制,这些后果早在每代人童年早期和中期就会遇到。
 
  这是对这个梦的文化解释。中国文化中的一个母亲情结,利用中国的文化限制个人的发展。那什么是母亲情结呢?冯·弗朗兹(Von Franz)说这是任何文化的一部分,“它总是这个样子的,让我们不要去改变传统。”是的,或许我们被我们的母亲情结限制得太多了。它仍然在先进的、有差异性的以及“现代的”当代中国文化中得到叙述,这难道不奇怪吗?然而,如果从文化的途径来看,这就是梦的启示。但是,这个梦依然存在着一个个体的层面。是梦者自己的母亲实施了溺死这一行为。对此,梦者是否有一些个人的联想能够和我们分享?考虑到这是个人的隐私,我不执着与此,但是我向梦者提供这个机会。
 
  那么,现在,你的母亲是什么样呢,我怀疑在意识水平上她是一个线索。
 
  报梦者: 她当然不是这么残忍的。她是一个男性特质很多的人,是传说中的“铁姑娘”。是的,她第一个生了我,第二个生了我妹妹,因此她不被我奶奶喜欢。
 
  约翰·毕比:我想指出的是,每个家庭灾难都被怪罪到母亲的头上,这是很普遍的现象。母亲总是被指责的。通常,她会因为是文化的原生传递者而被指责,并且文化包含了一些有毒的东西,就像是我们的基因中包含了许多疾病的可能。
 
  有时,一个强势的母亲可能会阻碍儿子男性气质的发育,并且可能会牺牲掉她自身的女性特质。片面的男性化过强和片面的女性化过强都会对孩子的发展造成强烈影响。
 
  报梦者:她的性格是男性气质很强的,但是她的身材却是标准的大母神。我吃母乳吃到三岁呢。
 
  约翰·毕比:“我的奶奶不喜欢我妈妈,前两个孩子都是女孩。”所以你的母亲实现了她的婆婆想要个男孩的愿望。性别认同经常会被父母的态度影响,这是多么令人惊讶啊。所以你的梦同时讲述了一个家庭的故事和一个文化的故事。
 
  所以我很遗憾看到你的母亲被描绘在这样消极的气氛下。这就是为何我怀疑她代替了那些文化中更恶意的东西。你们认为中国文化中有多少会是在教育中得到强调并且用来支持孩子心理发展的呢?
 
  被母亲溺死通常被荣格心理学用来形容那些强大的母亲情结。在中国文化中有强大的母亲情结吗?我们怎样来描述这个母亲情结呢?我们应该怎样阻止其中的作用继续“纠缠”着中国文化呢,像是萨缪·金贝儿(Samuel Kimbles)所说的“鬼故事”(phantom narrative)那样。
 
  关于母亲情结如何打断孩子生命的叙说,以及被打断的生命如何像幽灵一样回归,威胁着中国孩子们的生命,非裔美国作家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在其著作《挚爱的人》中写到一个身为奴隶的母亲,她杀死了她的孩子以免他们成长为奴隶,后来孩子的鬼魂归来。但是这个鬼故事用那些孩子们的鬼魂回来的形式表明了他们是被他们那受到奴隶制折磨的母亲爱着的。萨缪·金贝尔本身就是一位非裔美籍荣格派分析师,也叙述了这一点。
 
  我也看了由这本小说改编的电影——这部电影由奥普拉·温弗瑞(Oprah Winfrey)主演。通过女演员桑迪·牛顿(Thandie Newton)对剧中角色的表演,将幽灵情结表现得栩栩如生。这清晰地表现了过去的创伤、过去对文化阴影调整的尝试能够继续缠绕着我们,伴随着文化中未解决的问题。每一位荣格分析师都会遇到这些代际传递的情结。但是当一个这样的梦出现时,对于当下的人来说,是一个把文化问题带入意识的很好的机会,并且或许就不会再继续往下一代传递了。
 
  我想知道这个梦是否帮助梦者把出现在她家庭中的中国文化情结变得意识化,并且是否可能找到对这个情结工作的方式。如果你观察七八岁以及九岁的孩子,你可能会找到他们身上大量的能动性。意味着他们可能会指导自己的人生,如果他们被允许的话。我们真的不想去干涉这种能动性,那些来自于自性并且指导什么对它有益的能动性。
 
  并不是每种文化都像中国文化那样讨厌女孩——当女孩出生时母亲会为没有生育男孩而感到耻辱。这多数发生在中国农村,在那里男孩需要干农活。并且在中国农村,女性的自杀率是非常高的。
 
  唐代宫廷中女性的传统服装带有很长的袖子,看起来非常有女人味。这种女人味在梦中被淹死了。人们可以得到这样一个想法,这个母亲并不认为,对于具有“女人味”人格面具的女性来说,这有利于生存。但是你刚才问到了,我也想问,在这个母亲这里,是什么溺死了这个男孩的男子气?是女性的传统服装吗,即使是秦朝的服装。传统的女性角色是不被这个妈妈接受的。但是为什么那个男孩的男子气这么弱小呢,并且为什么他会被淹死呢?这似乎暗示着,太多的爱导致了他这样。但是我怀疑这是否是准确的。还是有其他的原因呢?也就是说,这个母亲的阿尼姆斯如此强大,以致于这个男孩的男子气没有机会来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发展,最终影响到了男孩生存的意愿。
 
  如果这是一个隐喻,它意味着这个男孩用自己的方式来维护他自己能动性的能力由于母亲的阿尼姆斯过于强大而导致没有机会确认自身。她的男子气主导了他的死亡,因此他个人的男子气是被母亲的男子气淹死的。母亲的阿尼姆斯处于支配地位,即使这能保护传统模式的完整,也不再有机会通过男性的创造力或者新女性的阿尼姆斯来更新文化。只有母亲的阿尼姆斯幸存。
 
  那么,什么是“母亲的阿尼姆斯”呢?你们中有谁能告诉我这意味着什么?什么是阿尼姆斯?这是一组无意识的观点,对男性和女性都适用。这是来自于文化中的普遍化现象,但是它不应该溺毙每一个新人的个人创造力,他们将他或她的能动性带进了生存或者文化的停滞中,并且被“它曾经是什么”所束缚。
 
  报梦者 : 梦中隐约有一个原因,似乎是母亲觉得那个男孩的小提琴拉得不够好,令人不满意。
 
  约翰·毕比:这是梦中的吗?男孩的小提琴拉得不好。意味着男孩的感受无法对抗母亲的批评。这个母亲的阿尼姆斯破坏的一种方式就是不接受这个男孩的感受。她的想法比男孩的感受更重要。并且,她对他女性气一面的鄙视显示了她处理他的女子气的方式正如同对待穿着传统服装的女孩一样。她同时杀死了男女两性中的女子气。但是当你杀死一个男性的阿尼玛的时候(像是这个母亲溺毙男孩一样),你同样杀死了他的能动性以及他对于文化做出创造性贡献的能力——这种能力可能会更新文化。今天的中国文化特别富有创造性吗?我听一些人说,似乎并非如此。它很繁荣,但是缺乏创造性。
 
  我的意思是母亲对他小提琴演奏的轻视否认了他的感觉和他的阿尼玛。说实话,在一个家庭中父亲带有一个很强的阿尼玛会有助于他的发展,或者至少将他虚弱的、新出现的女性方面从母亲的轻视中拯救。小提琴通常是一个阿尼玛的意象,因为它的形状很像女性的身体。演奏小提琴产生高雅的音乐时,需要敏感性和感受使演奏富于表现力。但是男孩的感觉却不够强大到令人信服地演奏阿尼玛乐器,而母亲的阿尼姆斯对此没有耐心了。这里没有一个拥有很强大阿尼玛的父亲来提供这样一个角色榜样。
 
  于是,按照心理学的说法,这个男孩被设置为:被母亲溺毙。他个人的能动性,他生命的呼吸,被溺毙在母亲关于“什么是合适的”这一无意识观点之中。这就是一个强大的阿尼姆斯对于任何一个性别中的女性气质的不能容忍。是的,当母亲对此感到羞耻、贬低它并仅仅坚持优势功能及男子气时,对于弱势功能来说是很难发展其创造性的。通过溺毙那些穿着古代衣服像是阿尼玛的女性,表现出了她身上的性别歧视。她讨厌阿尼玛。我必须要问问梦者,你的母亲是否对阿尼玛有所贬低呢?
 
  报梦者 : 她很享受自己的女性角色,只是她更欣赏自己的阿尼姆斯层面。
 
  约翰·毕比:问题是你的母亲反对阿尼玛而当代中国文化对阿尼玛很友好,还是阿尼姆斯进来了而阿尼玛出去了?记住被淹死的女孩是那穿着阿尼玛女性服装的女人,以及被淹死的男孩是那个虚弱、但是可能有很多阿尼玛的男孩。
 
  所以这不是对女性的偏见,而是对阿尼玛的偏见,当它出现在男性和女性身上时,是一种对女人拥有强大阿尼姆斯和男性拥有强大男子气的渴望。一个母亲可以爱她的孩子,但是不爱他们的阿尼玛。
 
  我认为中国今天是怀疑阿尼玛的,因为,阿尼玛在过去导致了中国人被其他父权制所剥削,例如19世纪的英国。我的猜测是,梦中的母亲是现在中国的一个集体无意识,在我看来,它对待中国过去的阿尼玛意象并不友好。或者对那些太过女子气的男孩不友好。然而,我确实是一个外人。你必须告诉我,我的说法是否正确,如果这适用于当今中国的母亲情结。
 
  有一首宋代的诗,是王安石写的,描写他改革失败后退休隐居的生活。今天还能写出这样的诗吗?我相信不会了。中国的每个人今天都会去城市。已经很久没有人写类似的支持阿尼玛价值的诗歌了。今天,中国的意识被带着强大阿尼姆斯却看不到虚弱之处的母亲给溺毙了。为什么我作为一个荣格分析师要大声说出这一点?
 
  你如果读荣格的《红书》,会看到他在一个梦中刺杀了齐格弗里德(Siegfried)。然后他去寻找他的阿尼玛。他认为,对于人类的发展来说,这种无能感和人类的能力同等重要。这就是在他的类型学中,他为何将阿尼玛、灵魂与弱势功能联系起来的原因。荣格知道对于西方文化来说过于男子气的危险。我们是否能从这个梦中看到,中国的文化今天是否也面临着这种危险——过于男性化?并且这种偏向以中国文化中的母亲情结表现,仅仅注意成就和能力,而忽略了反省和“无为”的弱,以及对道家圣贤的回应。这个梦是否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我是这么认为的,但我不认为这是对梦者母亲的一个批判,而是对于中国文化中母亲情结及其对阿尼玛和弱者的态度的一个警告。作为荣格的追随者,我听到梦中的警告,这是一种恐惧的声音,对发生在一个尚未出生的中国孩子身上的事情的恐惧。这就是我从这个梦中听到的,你们呢?
 
  阿尼玛是我们能够在男性和女性身上都能发现的原型,并且在许多文化中,阿尼玛并不受限于某一性别角色。阿尼玛是“灵魂”的拉丁文词语。阿尼姆斯是“精神”的拉丁文词语。没有人质疑中国的精神,但是母亲情结强调了精神可以在付出灵魂的代价后到来,并且在悲伤的情况下会失去灵魂。去效仿荣格寻找灵魂是有可能的。如果你去看,你就会发现她。我们应该珍爱灵魂,就像珍爱我们的成就和孩子那样。我想,中国应该珍爱它文化的灵魂。
 
  梦二
 
  报梦者:大约一个礼拜后,我又做了一个梦,感觉是与之前的这个梦有关系的。我梦到去一个地方,迷了路,从一个桥上过去后,我进入一个城堡,一路向西走,有很多古老的房子,有一些蓝底白花的布做的门帘,我平日里很喜欢那样的布。一直向西走,迈过很多门槛,穿过很多门,有一个门帘上赫然出现一只狐狸的图案,梦中的我心里说,嗯,这个图案我认识。这个狐狸我认识。然后,就看到三个大钟在路的左侧,像一个神殿。走到路的尽头,是一堵墙,半人高,刚及腰部,墙上有一些古旧的盒子。我觉得熟悉,但是不知道怎么打开。这个时候,有一个妈妈抱着一个男孩子,七八岁的样子。那个孩子是我的一个来访者,他出生时头受了伤,被诊断为智力发育迟滞,我与他工作了三年,一开始他不能上幼儿园,现在能够上正常小学了,他的名字中文意思是出发。这个孩子就拿起其中的一个盒子,像是一个菱花镜,在墙上敲了三下,马上有一个光环围绕着那个盒子。这时有一个声音传来,是中国歌曲“啊,牡丹,众香国里最鲜艳”的曲调,只是梦中的歌词变成“啊,月亮,每天晚上照在我身上”。盒子打开后,里面有三把钥匙,梦中的我知道那是钥匙,因为看起来像牙签一样。中国古代的钥匙就是那样子的,我打开了其中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一些珠宝,两个龙凤玉珮,一些银锭子。我取出了其中的两个玉珮,这个时候,有一个老奶奶出现了,她说:“这是我祖传的东西,不想传给儿孙,就放在这个殿里了。你知道这个秘密,请珍惜,不要打开,遗失了这些珠宝。”梦里,我偷了两个玉珮,偷偷放在我的袖子里。这时,梦就醒了。
 
  约翰·毕比:这个梦昭示了一个和这个文弱男孩、月光、古代女性智慧以及中国文化的珍宝相连接的新的开始。这对上个梦来说是补偿性的,并且显示了一种对中国文化中包含的古代女性、阴性的价值资源的治愈态度。非常有意思!当盒子被发现时,光的出现表明了更新,一种新的能量进入到了集体无意识中,但是它的神秘需要被保护,而且不能向每天的阳性发展开放。
 
  开启这个梦的原型主题是在追寻某物的路上迷失了。许多故事是以这种方式开始的。在一个有目的的行动中,“迷失”的行为是意识目的被无意识情结中断的一种隐喻。换句话说,自我意识中断,而无意识接手了。
 
  走过一座通向城堡的桥就好像是走入了无意识,并且在那儿遇见了一个不熟悉的原型结构。城堡是自体的象征。
 
  通往西方的旅程在中国的文学里常常被用作一种寓言,象征着通向更加深层和神秘之处的路径,例如印度,它相较中国是更加母系氏族的而较少家长制的。
 
  这座古代的房子也显示出了一种古老的,原型的气氛,以及整个人生经历中较早层次的心理体验。
 
  我们在比通常的无意识层面更加深的层面,比个人无意识更加深的层面。
 
  狐狸通常是女性阿尼姆斯的一个象征。但是这不仅仅是一个理性的阿尼姆斯,在它之中也包含着愚者的成分。
 
  三个大钟在路的旁边。这些钟有多古老呢?它们是什么年代的?
 
  报梦者:秦朝。反正很早,因为是青铜的感觉。
 
  约翰·毕比:那是在基督诞生之前。所以我们在看一些非常古老的东西。有2200年历史了。那么,在秦朝,钟的作用是什么呢?
 
  报梦者:记录文字的?刻在上面一些文字。
 
  约翰·毕比:在秦朝(公元前221-206年)统一中国前出现了许多的编钟。它们中的多数具有独特的组合形式,像是组合在一起的成对瓦片。它们能够发出快速而短暂的音符。当击打它们的前部和较低部分边缘时,每一个钟都能够发出两种不同的音符。因此这种钟也被称为双音符钟。由于它们主要用于表演,它们也被称作乐钟。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光的消逝,编钟逐渐变为了一种封建礼器以及权力、等级和统治阶级位置的重要象征。根据周礼中的小胥所记载的,“皇帝能够在他宫殿的四周摆放钟,皇子能够在他寝宫的三边摆放钟,大臣能够在他府邸的两边摆放钟,而官员能够在他住处的一边摆放钟。”这是那个年代权力的严格等级制度的一个清楚证据。
 
  随着秦朝后佛教传入中国,古钟渐渐成了佛教的重要乐器。正如这样的说法:“每个寺庙中都有钟,没有钟也就没有寺庙了。”圆形钟占据了那些编钟的位置。敲钟的声音变得悦耳而响亮,能够传播到很远处。
 
  梦里那些是圆形钟还是编钟呢?它们是寺庙中的钟么?是否有一种佛教的寓意呢?
 
  报梦者:类似这样的三个钟,用绳子挂在红色圆木上的(如图)。下面还支了青砖,似乎是怕把绳子或红木拉断。
 
  约翰·毕比:这些是圆钟,就像随着佛教被引进的那种。那么,它们代表了一些精神的东西。在古代中国有三种重要的精神观念:儒,道,释。
 
  报梦者:梦里有三口钟,梦里还有很多和三有关的,三口钟,敲了三下,三把钥匙。
 
  约翰·毕比:同时,在古代中国也有一种三位一体的观念:天,地,人。这些钟代表了一种在这些水平上的精神呼唤,同时与这三种中国的主要精神观念产生了共鸣。在我们无意识的某处,那里有一种精神的呼唤。这种精神呼唤在秦末汉初时非常响亮,那时国家权力开始被一种更加微妙的文化价值所取代:精神力量。这是中国文化中最吸引荣格的那一部分,我必须说它也在对我说话(或者说,呼唤我)。
 
  目前,中国处于唯物主义的信仰中,难以听到精神的呼唤。西方也在发生同样的事情。因此,在分析中常常会发现对精神的古老呼唤,而听从这些呼唤的必要性也变得明显了。
 
  有一些东西在这些盒子里面,你不知道如何打开这些盒子,这一点是被强调的。我们已经遗忘了如何与一些旧的价值建立联系。例如,他们所具有的许多冥想技术已经被我们丢失了。当然,一些技术仍然留存,但由于只有极少数人能够理解它们,对于我们而言要学习这些技术就非常困难了。因此,那里面有秘密,或者说是失落的珍宝,这个梦使我们对于“盒子里有什么”渴望了解更多。
 
  目前为止,你可以说,这个梦向现代的中国人传递了这样的信息:在伟大而古老的文化中仍然隐藏着许多人们不再知道如何获得的珍宝。
 
  遗失古老价值的问题是世界性的。而这些珍宝常常是整体性的一种象征,它可以被翻译为“诚”,或者在由秦至汉的这段时间中,它可以被翻译为“德”或者“整体性”。
 
  “德”在后来意味着美德。但大约在公元前100年,德(正如杰出的汉学家梅维恒所向我解释的)更加接近于心理学的概念:整体性。它与金属的功效有关,与许多种有着某种特征的实践有关。钟有质地,衣服有质地。这是无价的文化珍宝,今天的中国却忘记了它们。它们与美好品质的存在有关。其中一些以一种表现自己道德传统的形式得以留存。但这并不如与自然地呈现在自性中的美德相联系一样有力,这种自性中的美德是能够由自我修养带来的。这就是儒教的自我修养、佛教的冥想以及道教炼金术的目标。因此我们就愈加接近自性的神秘力量了,这种力量能够给予我们生活的意义和非常独特的质地。
 
  看看这些图片。你能够看到这些金属的美么?它的柔软?它的光泽?这些品质揭示了金属自身的“德”。如果得到滋养,人格也能够得到类似的发展。这是荣格在他的自性化观点中使之复活的古老信念,是一种重现个人美德的人格炼金术,并不是以个人学习伦理和道德的形式,而是自性化过程解放的与生俱来的意识,这超越了仅仅训练自我的方式。这是一种自性的展现。这些美丽的金属制品以及钟揭示了从生命的材料中可以涌现出什么。生活的艺术,包含着对于他人真正的尊重,随着自我的教养而显现,这既是一种对于自然本性的展现,也是对于自然本性的工作。
 
  这就是梦的世界,在这里,“德”能够通过自我修养而得到展现。
 
  现在,我们处在可以被称为“伦理关怀”的“诚”(integrity)的一部分。梦里有一个母亲,同时也有一个女性的治疗师,这个治疗师必须帮助这个男孩,他的发展被非常早期的创伤打断了。这个治疗师必须接受这个不会愈合的伤口,同时也必须尽可能地帮助他。这个男孩是易经第三卦——“开始的困难”的一个象征。
 
  报梦者:你还记得在上个梦中死去的男孩么。他也是七八岁。现在他是活着的,并且他在出生时受伤了。
 
  约翰·毕比:在这里,这个男孩是活着的,虽然受伤了,但仍然是活着的。虽然受伤了,却仍然有着发展的可能。并且他已经对治疗产生了反应。现在他拿着一个看起来像是镜子的盒子。那是否代表着拉康(Lacan)所称之为的“镜像阶段”呢,在那个阶段孩子第一次能够产生自我反映。
 
  这个男孩是否对心理的发展做好了准备呢?这种心理发展通常开始于自我反映(self-reflection),也就是意识到他有着心智、自我,有着属于自身的故事。
 
  中国镜子本身就是自性的一个象征,我们用它来反映自我——自我生活和经历我们的生命。望进一个古代的镜子能够帮助我们意识到自我。这是荣格理解的一个悖论。
 
  这个男孩展现出的神秘,跟随着一种直觉,是一种月性意识(LUNAR consciousness),它比我们现有的白天清醒时的日性意识(SOLAR consciousness)更加古老。
 
  月性意识就像自然光本身,在太阳下山后我们依旧能够在黑暗中看到它。它点亮了我们的梦。这个有着自我损伤的男孩接近了自性。
 
  上次我们讨论了牙签:它们能够被插在牙齿之间。它们就像是狐狸的诡计(trick)。如果牙齿是情结,产生于月光下的狐狸意识能够使我们进入情结之间,从而我们就能够不那么认同它们,我们就能够通过自我反映扫清情结。这是自我治愈的一种基本的诡计。在男孩的诡计中,狐狸般的阿尼姆斯的帮助被用于自我反映,梦者能够触及传统中国文化的无价珍宝。
 
  当我在使用《易经》时发现了这一点。在分析中反映自己时,《易经》所说的对我而言是可以理解的。荣格发现了同样的东西。
 
  老奶奶的警告结束了这个梦。使秘密保持神秘,不要将它从盒子中取出。我们在分析中所学到的也不能够过于直接地与他人讨论。
 
  梦的结尾是:“我偷了两个玉珮,将它们藏在袖子里。”我想这个梦告诉了我们荣格心理学所关注的焦点是什么,并且它不像其它形式的智力学习。如果你拿走了这些古老的珍宝并且使用了它们,你就是在从过去偷取一些东西,并且你仍旧必须以古老的狐性保护它们。你必须“将它们放在你的袖子里”。
 
  所有的这一切是一种教导,教导我们如何从与月性意识传统的联系中获益,即使我们生活在日性意识时代中。然而,如果我们想要保持住这种智慧,就需要一定数量的愚者(trickster)。我想这个梦就是在尝试表达学习这种心理学与我们学习其他学科的方式是多么的不同。
 
  学员:这是一种智慧语言的语调。由于它可以被意识到,因而它应当被展现。
 
  约翰·毕比:我同意智慧语言的音调是有所显示的,或许在是钟或者是镜子的光泽中展现,接着是在月光中。它应当被展现,也许不是在太过强烈和耀眼的光芒中。让它向我们闪耀吧,让它反映我们吧。我们在讨论反映的意识,而不仅仅是闪耀的意识。
 
  庄子说,不知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这是一种高度自我反映的月性意识,具有狐狸的愚者性,它了解自我反映的困难,知晓其中的含糊不清。这是一种在今天的世界中需要被保护的价值,今天的世界希望在涉及到人类问题时,能够有着非黑即白的毫不含糊的思考和逻辑性。这种思考并未像庄子那样给了灵魂足够的空间,同时超越了存在和在其中。这就是我称之为用古代的镜子反映自身,这与在现代镜子中直接看向我们自己截然不同。
 
  庄子所了解到的是,他必须让梦来告诉他他是谁,他不能够仅仅告诉梦它是什么……这是一种对于心灵的接近,让心灵对我们说话,而不仅仅是我们讨论心灵。这产生了一种与建立在我们已知事物和我们对自己了解之上的心理学截然不同的心理学。这就像在月光下的古代镜子中看我们自己,被狐狸的心灵引导着。
 
  并且梦说这是有价值的。我们必须小心的保护这种价值。今天的世界是不安全的,人们从心灵中窃取东西而不是保护和保存它。我们必须保护心灵,换句话说,从那些我们从自我中翻转过来的东西里。
 
  报梦者:那个狐狸是一路西行时最先遇到的,像是一个暗示,也像是一个线索。这个反思是与女性的男性面,即女性内在的阿尼姆斯有关吗?
 
  约翰·毕比:它与能够包含愚者的阿尼姆斯相联系。阿尼玛和阿尼姆斯都需要狐狸,因为狐狸是愚者。
 
  报梦者:狐狸更与智慧有关,是聪明的、有技巧的、能够变幻的。
 
  约翰·毕比:狐狸和野兔的古老组合,也是沙盘游戏创始人多拉·卡尔夫(Dora Kalff)所写过的主题,在中国和西方都曾被发现。再次强调,这种智慧常常与女性特征联系,因此它可能是一个男人智慧时的阿尼玛,或者是一个女人在学习如何反映自身时的阿尼姆斯,而不仅仅是强调它的位置。
 
  野兔往往与厄洛斯(EROS)相联系,而狐狸与逻各斯(LOGOS)相联系,因此我们能够将狐狸描述为在两性中都拥有阳性的原则,同时习得了自我反省的诡计,因而能够获得秘密的事物。当她偷走了玉珮并将它们藏在她的袖子里时,梦者是有一些狐性的。
 
  另一种描述狐狸的方式是“能动性”,开启心灵意义的计划的能力,无论环绕着我们的自我是否希望我们这样去做。
 
  学员:狐狸让我想到了百丈禅师,不昧因果。
 
  约翰·毕比:要不是狐狸,有多少人会成为荣格分析师呢?事实上,这就是多拉·卡尔夫开始的方式。有一天,当她在她二战后的住处时(也许是1947年),她的儿子与一个老人一起看着洞穴中的狐狸。他是这个旅馆的住客,平时就喜欢观察这些狐狸。接着多拉·卡尔夫加入了他们。这个男人就是荣格。两星期后,他对卡尔夫说,我们将看看你是否会对狐狸的行为感到满意。她将这看作是一个她应当如何去做的线索(在二战中她成了寡妇)。她去了英格兰学习心理学。接着她遇见了玛格丽特·洛恩菲尔德,并且学习了洛恩菲尔德的世界技术,多拉·卡尔夫将这种技术改良并创造了沙盘游戏技术。
 
  这是一个关于荣格多么具有狐性智慧的例子,以及他是如何帮助多拉·卡尔夫意识到她该如何为荣格心理学做出贡献。沙盘游戏是一种以智取胜于自我的方式,从而它可以获得有关自性的信息。同时多拉·卡尔夫也非常认真地学习了道学,因为道学所做的是同样的事情。
 
  请注意,在这个故事中,当一个女人学习深度心理学时狐狸是如何出现的,同时试着避免将它变成仅仅是一种阿尼姆斯的实践。我相信伴随着这个梦是有些事情可以做的。然而,阿尼姆斯也是通往女性特质自性的桥梁,这在梦中由城堡和中国女人清晰地代表。对于荣格而言,狐狸是一个使他能够探索阿尼玛而不被它抓住的愚者,这是一种他已经克服的危险。
 
  在这两个例子中,无论是女性的自性还是男性的阿尼玛,狐狸使得个体能够从无意识中获取意义,而不仅仅是被无意识抓住。而这正是学习深度心理学的真正挑战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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